第(1/3)页 一盏茶前。 霸州荒野之地,一处小溪旁。 四个锦衣华服的人扛着一顶纱帐软垫的上品滑竿,竿座上,坐着一个尊贵高雅的人,脸容被竿顶垂纱遮掩,看不真切。 还有一前一后两个鲜衣人,一开道一押阵,在这山林乱石间,悠然行来,派头极大,仿若一品京官出巡,体察民情。 其实,哪怕不计较此人那一身惊天动地的武功,光论他在公门中的身份和地位,也绝不输给什么所谓的一品大员。 官阶高低和权力大小,本就不是同一件事。 事实上,纵然是诸葛正我这样的官场巨擘,遇上此人都要以礼相待,不会有丝毫怠慢。 他便是六扇门众多高手中,稳居第二,仅次于诸葛正我的绝世强者。 “捕神”刘独峰。 就连名震天下,令五湖九州,黑白两道无不敬服的“四大名捕”,都要尊此人为前辈。 “四大名捕”之首无情更是公开表示,自己一生都在向此人学习。 在那滑竿旁,还有一个面色悲苦,身材干瘦,衣着邋遢的老头子。 这一行八人走出荒野山坡后,便停在小溪旁,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。 老头子站了一会儿,忽地开始剧烈咳嗽起来,咳嗽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,全身都痉挛了起来,扶住树干,大口大口的喘息。 刘独峰麾下六大部署之一的云大、李二当即凑过去,扶住这老人的身子。 两人手一搭上,顿觉这位同样傲视群雄的老前辈,身子竟然瘦削单薄到这种地步,不由得心头恻然。 刘独峰更是主动从滑竿飘下来,落到这老人身边,为他注入一股内力,温声道: “老李,上来吧。” 熟悉刘独峰的人知道,这位养尊处优的捕神,洁癖极重,一向不在这种地方落脚。 可如今,刘独峰却为了这老人的身体,主动下了滑竿,脚踩泥泞大地,可见此人身份如何不凡。 因为,他就是刘独峰此生最信任的知交,至交,李玄衣。 很少有人能够相信,跟“捕神”齐名的“捕王”竟然是这样一个,看上去又穷又苦又干瘦的老人, 李玄衣咳嗽一会儿后,抬眼看了下刘独峰的滑竿。 他抬起一只干枯瘦弱的手掌,抹了把嘴角血迹,缓慢而坚决地摇了摇头。 “我这个人,坐不惯这种东西。” 刘独峰气得跺脚,无奈长叹道: “这都什么时候了,你还守着你那套破规矩,你这个样子,我能坐得安稳?” 李玄衣和刘独峰这种世家子弟不同,出身贫寒,只凭着六扇门的微薄俸禄过活,一生清苦,节俭至极,虽是时常要走南闯北的办案,却连一匹马都舍不得买。 正因如此,刘独峰每每看见这位至交,都会长吁短叹、唉声叹气。 他们两人虽然曾经共患难、同生死、并肩作战,可是在性格上,却是谁也没有改变谁。 刘独峰雍容大气,李玄衣清苦节俭,却也能互相欣赏,互相包容,实在是武林中的一大奇事。 李玄衣转过头,看着这位老友的模样,眯起眼,微微一笑,反过来劝道: “你啊,多在地上走一走,不是坏事。” 刘独峰敏锐地捕捉到李玄衣话中含义,一甩袖子,感慨道: “老李,你是要说丐帮这群人吧。” 李玄衣点点头,捂住胸膛,脸上依旧残存着痛苦神色,语声却很平缓,道: “柳激烟之事,也不能全怪乔帮主,并且,此人的身份……也很有些问题。” 刘独峰也不回到滑竿上,就这样跟李玄衣并肩而立,昂首望着天边明月,语声也变得飘渺: “我也找人查证了,他本是前些年纵横江湖,造下无数杀孽的‘飞血剑魔’巴蜀人之徒。 之所以潜入六扇门,不过是想要假公济私,借助朝廷权势复仇而已。 其人早就与蔡京有勾结,就算这次战死,也在蔡京的算计中,有时候,死人的确比活人有用……” 说到这里,刘独峰悠悠道: “可是,你也知道,六扇门本就和丐帮有些龃龉。 若不是诸葛先生居中调停,只怕早就已彻底对立,柳激烟又一向伪装得很好。 咱们就算在这个时候,抛出真相,也压不住六扇门中的人心起伏。 这个蔡元长,当真是使得一手好计。” 刘独峰的语气中有感慨,也有对蔡京这个老狐狸的忌惮。 他又回过头,看着李玄衣那张因遍布岁月痕迹,而显得无比沧桑的面容,长长一叹: “而且,你的儿子,我的朋友都被蔡京扣在手里,咱们就算知道,又能如何?” 提到自己的儿子,李玄衣脸容一抽。 他这一生秉公执法,铁面无私,可谓是俯仰无愧——除了对自己的儿子。 见李玄衣沉默下去,刘独峰又是一叹,劝道: “咱们就在这里,拦住张天机就好,乔帮主若是命不该绝,自会逃出生天。 若是蔡京布置当真凶险,只怕多一个张天机,也于事无补,也算是为武林正道,保存一点火种。” 就在这时,远方响起一个强自压抑怒气,无比悲愤的坚决嗓音: “谢过捕神厚爱,但我张三爸,又岂是能够坐视帮主落难,苟且偷生之徒?!” 在张三爸的声音后,又响起两个虽虚弱沙哑,却依旧豪迈,甚至可以说是疏狂的声音。 这两人异口同声道: “我们丐帮子弟向来是出生入死,共同进退,帮主若死,谁也不会独活!” 远方山坡上,显出三人形貌。 一个遍体鳞伤,衣衫褴褛的中年人,带着一个上身赤露,背部遍布疤痕的光头僧侣,以及一个全身发黑,头戴红色僧帽的喇嘛。 他们正是除了帮主乔峰以外,丐帮硕果仅存的三大绝顶高手,丐帮副总帮主张三爸,以及锦衣帮帮主梁癫、污衣帮帮主蔡狂。 很显然,这三人都已在千里驰援中,受了极其严重的伤势,可饶是如此,他们仍旧站得笔直。 就像是有某种东西,贯穿了三人的脊柱,令他们死死地钉在那里,不动不摇。 那不只是斗志和勇气,还有不惜拼死一战的决心。 以及一股亘古长存的浩然正气! 看着这三人,哪怕是一向守身持正的李玄衣、刚正不阿的刘独峰,都有些自惭形秽。 他们两人终究是不比当年了。 ——英雄怕老,一旦有妻有室,有儿有女,志气便不复当年了。 ——不是没了勇气,而是多了顾虑。 刘独峰再次长长地叹出一口气,李玄衣的面色也越发悲苦。 其实,刘独峰早在三人现身之前,就感觉到他们的存在。 他故意说出那段话,只是想让张三爸等人知难而退。 因为,在此埋伏的人,并不只是他们八人。 见丐帮三大强者现身,那条溪水尽头,也缓缓走出一个灰袍宽袖的高大人影。 那人身材魁梧,年岁颇大,却自有一股迫人威势,龙行虎步,只是显出身形,就令众人心底泛起一股阴郁沉闷的潮意。 仿佛伴随他同时到来的,还有一片浓郁厚重的无形阴云。 在此人身后,还跟着一个始终低着头,就像害羞大姑娘的俊秀年轻人。 这年轻人身后,背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长布条,观其形貌,应是一柄宽厚的大刀。 特征如此鲜明的二人组,令任何江湖人只要一看,就能辨认出他们的身份。 正是六分半堂的总堂主雷损雷老总,以及他最信任的心腹,大堂主“低首神龙”狄飞惊。 随着两位堂主现身,还有百来名灰衣灰袍的六分半堂弟子,从林中走出来,领头者赫然是二堂主雷媚、三堂主雷动天、五堂主雷滚。 在三位堂主的带领下,这群灰衣人神情肃穆,行动间静无声,立在暗夜中,一片肃杀。 这些人都是根正苗红的雷家弟子,也是雷损最信任的绝对心腹,乃六分半堂真正意义上的支柱。 将自己的老底子都抬了出来,可见雷损是何等重视这次的行动。 毕竟,任何一个有志于问鼎江湖顶峰,一统武林势力的霸主,都不会放过打击对手的机会。 如日中天的乔峰,无疑便是天下所有武林霸主的眼中钉、肉中刺。 按照大堂主狄飞惊的估算,若丐帮按这个趋势再发展下去,只怕两年之内,势力范围就会囊括京城,彻底动摇六分半堂的基本盘。 比起尚且稚嫩的金风细雨楼,这才是近在眼前的更大威胁。 雷损向来是个很有魄力的领袖,从他破格提拔狄飞惊这个外姓人中,便可见一二。 所以,他也毫不犹豫地抓住了这个机会,尽起堂中精锐,要将乔峰置于死地。 这也是很多大势力领袖共同的看法。 只因乔峰跟诸葛正我一样,哪怕无数人想要害死他,杀死他,也不得不承认,这是一个只有弱点、没有缺点的人。 这样的人,就像一面镜子,只是站在那里,就足以让许多人看见自己的丑陋与不堪。 ——所以,他们一定要死! 看到这两人出现,梁癫、蔡狂的面容也变了一变。 与此同时,就仿佛跟雷损争锋相对一般,还有一个瘦骨嶙峋,身披朱红大氅的公子哥,从另一头走出。 他也带了一把刀。 不同于雷损等人的深藏不露,他的刀就那么简简单单地束在腰间,甚至连刀鞘都没有,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展示出来,给世人尽情欣赏。 这柄刀美得近乎瑰丽,刀刃微弯,有相当流畅的弧度,色泽绯红,质感透明,全然不似凶器,倒像是一件由红宝石雕刻成的稀世珍宝。 与日薄西山、气息奄奄的主人不同,这柄刀整体呈现出一种生机盎然的美感,红得就像是澎湃热血,溢散出浅浅淡淡的清香。 没有人说得清楚,究竟是人将生命赋予了刀,还是这柄刀撑起了人的残躯? 但谁都知道,只有握着这柄刀的时候,金风细雨楼楼主苏梦枕,才不是那个苟延残喘的痨病鬼。 而是足以令整个江湖都为之惊艳的刀客——梦枕红袖第一刀! 哪怕此处只有他一人,那种无形中的气势,仍是足以跟整个六分半堂分庭抗礼。 正如苏梦枕所说,金风细雨楼,就是他一人! 如果说,狄飞惊、雷损的出现,是让张三爸心头沉重,那苏梦枕的出现,则是让他感到愤怒。 ——无比的愤怒! 张三爸无论如何也想不到,这位深受神侯府恩惠,曾经与总帮主歃血为盟,行事光明磊落、一向重情重义的苏楼主,竟然也会加入“围猎”! 苏梦枕直面张三爸那仿佛要焚烧起来的暴烈目光,面色不改。 他只是走到刘独峰、李玄衣身前,言简意赅地道: “我这身病痛,就是拜契丹人所赐,你说我该不该来?” 直面他那如鬼火一般跃动的目光,张三爸忽地无言。 他突然想起来,苏梦枕的父亲苏遮幕当初就是从辽土逃回大宋,请求宋室出兵,光复故土。 宋国皇帝却反将他打为通敌奸细,不加细审便刑杖收监,足足在开封城中关了他三年。 整个苏家更是遭到牵连,被辽国皇帝抄家灭族。 尚在襁褓中的苏梦枕,虽是为人拼死救出,却还是被辽主帐下第一高手僧无由,以“天下第六手”的绝世掌劲所伤。 所以,这位日后的金风细雨楼中兴之主,才会身负这般多的奇病、怪病,只能以一口真气吊命。 可以说,苏梦枕以及苏家跟辽国契丹人之间,有着化不开的血海深仇。 哪怕只是为了报仇,他要杀乔峰这个辽国传说中的“超级契丹人”,断绝辽国契丹族的复兴之路,自是谁也挑不出理来。 第(1/3)页